墨者传奇:诸子百家之墨家
墨子留给我们的,是一种以逻辑的力量进行话语反抗的斗志与能力。墨子是个木匠、学者、实干家甚至帮派“钜子”,但他最为杰出的,还是逻辑论辩的高超技艺。
让我们从这个“墨”字入手,来了解一下这位全能的思想家吧!
1.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
尽管在先秦诸子中,老子的年纪比各家都大,但是老子之书晚出,道家至庄子时期才形成松散的流派,此时距离孔、墨已有近百年的时间了。儒家和墨家都是先秦的“显学”,这是韩非子在《五蠹》篇中说的。孔子和墨子都没有什么功爵或者利禄分配给别人,但是却凭借各自的学说与德行吸引天下的士人,较早形成了学派。在战国时代,两家的弟子人多势众,遍及天下。
孔子用周文,墨子则尊夏政。《淮南子·要略篇》云:“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礼烦扰而不悦,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夏政出于大禹,孔子称述大禹之功云:“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服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论语·泰伯》)里面描述的大禹与墨子的生活状态是一致的。
墨子的祖先是宋国人,他自己常年活动在鲁国和齐国等地。他于孔子去世10到20年后出生,当时儒学兴盛的局面已经形成。墨子想要求学,自然地就进入了儒家的围囿。但墨子最终走出了儒学的藩篱,他以“兼爱”学说成为挑战儒的世界之第一人,也以“非攻”学说成为挑战王的天下之第一人。
墨子对孔子是给予大体尊重的,但他剥离开孔子和他的门生(儒者),对后者的批评很多,至于墨子的后学,对孔子也不乏讽刺揶揄了。墨家常常挤兑儒家。甚至专门有一篇《非儒》。他们编派孔子,说孔子被困在陈、蔡两国之间的时候,饿了好几天,子路不知从哪弄来祭祀的猪肉,孔子问都不问拿来就吃;子路又把典当其他弟子衣服的钱买来酒,孔子也照喝不误。等到在鲁国受待见的时候呢,孔子扭捏矫情,席子放不端正不做,肉割得不方正不吃。子路揶揄他说:“怎么和过去不一样了呢?”孔子说:“我告诉你说啊,过去是为了苟且偷生,现在是为了苟且偷义。”所以墨家评价说:穷困潦倒的时候无所不为,富贵尊荣之后就假模假样,天下间的污秽、邪僻、狡诈、虚伪,谁能比他们更过分呢!
前面我们曾经浓墨重彩过孔子弟子子贡的外交才能,但在《非儒》篇中却有另外一种说法,把孔子塑造成一个阴谋乱国的主使。
孔子到了齐国,齐景公见了他很欢喜,要把尼谷那地方封给他,晏婴知道这件事后大批了孔子一顿。
齐景公问晏婴说: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婴不说话——这是有意的。齐景公再问一遍,又得不到回答。事不过三,况且是为臣的——晏婴的戏也做足了,下面该发表意见了。
齐景公果然着急了,说:跟寡人我说孔子是个好人的太多了,现在我问你,你却不做声,什么意思啊?
晏婴说:我很笨的,不能了解那么大的人物,尽管如此,但我听说如果是好人的话应该到了一个国家就致力于君臣的和睦,孔子到楚国,得到白公胜将作乱的传言就告诉楚王,结果推波助澜,让白公胜骑虎难下,导致君主差点丧命,白公胜最后因作乱被处决。现在孔子尽心尽力地以好心来捣乱,和直接犯上作乱的白公胜有什么两样呢?所以我不回答。
景公被他来了一顿头脑风暴,说:要不是你,我永远不会醒悟啊!
于是景公对孔子耍起了尊而不重的花招,他给孔子加厚了礼遇,却扣留了封地;很恭敬地接见,但不询问他的道术。
孔子因此心中十分不愉快,恼怒景公和晏子,就把鸱夷子皮安排在齐国权臣田常的门下,并私下里和南郭惠子相勾结,布置了周密的计划。自己回到鲁国去了。没过多久,孔子听到齐将伐鲁,就对子贡说:“赐(子贡名端木赐)啊!举大事就在此时了!”于是派子贡去齐国,由南郭惠子引见,私会了田常,劝田常出兵伐吴国,并麻痹齐国高、国、鲍、晏四大族,不要破坏田常之乱。子贡又去劝越国伐吴国,三年之内,齐和吴受到了破国之祸,死亡人数以十万计,这都是孔子干的。
孔子之后,诸子的言语竞争环境日趋激烈,为了宣扬自己的学说,都曾编造过各种故事,其中不乏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或张冠李戴。墨子虽出身儒家,但对儒家的弊端看得非常清楚。墨家记述的孔子故事难辨真伪,但对于儒家的讽谑可谓一针见血。
墨子目睹春秋末叶战祸连绵、民生凋敝的局面,慨然有志于止战、息兵、安民的正义事业,并身体力行,“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尽心上)。墨子主张兼爱,磨秃头顶,磨破脚跟,只要是对天下有利,什么都愿意做,是先秦诸子中最有实践精神的一个。“墨子以一个‘贱人’出身,能崛起于动乱的时代,成为一代人豪,获得社会广泛的同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由于他从事的和平运动”。[1]孔子是理想派,墨子却是实践派。如果说孔子是以语言来教化弟子以塑造新人,那么墨子就是以行动来感发弟子从而保护弱者。现在有新儒家,都是一些知识分子,但其实还有一派新墨家,成员成分复杂,但是影响不大。
我觉得这些人还不足以担当墨家后学的使命,要知道墨家在逻辑和科技上的能力上都是先秦最牛的一派啊!所以数到今天,如果说有新墨家的话,应该集中在网络上,应该是那种隐藏在网络背后的批判写手和正义的黑客。这个网络,就是一个无形的江湖,就是那个侠义的世界,就是墨子和他的弟子们奋斗的空间。
韩非子的《五蠹》篇中还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侠”说的正是墨家。墨家是中国最早的公共知识分子团体,为了和平,他们也不惜动用武力来达到目的。只是到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时候,墨家的团队忽然消失断绝了。毕竟儒家大一统思想比较迎合统一的局面,而墨家独立的思想和行动有违于国家机器的利益,于是,墨家的文化变为以地下暗流的方式绵延后世。民间的结义、结社,绿林、江湖、黑社会之中无不贯穿着墨家的一些思想。白莲教,清、洪帮会,就是一些实际的例子。
先秦时代,国家机器尚不完善,儒家所倡导的道德对邪恶的约束力太微弱,墨家作为追求正义与和平的民间团体就显得尤其可贵,这种民间裁决的力量也是对统治者和恶势力的一种威慑。
前面说过,墨子的逻辑能力和科技能力很强,在新的哲学和科学飞跃到来之前,我们现在只能认可这两种最为务实的能力,所以我喜欢墨子。
2.淋雨的黑脸汉子
墨子的姓,或者由于其“色墨”,也就是脸长得黑;或者由于他干的是用墨线来帮助切削木材的木匠活儿;或者是由于他父族本来就姓墨,无从确认。他文武双全,正义感强,热诚而又执着,敢于为了维护老百姓和弱势集体与强权进行抗争。
算命的也是一种巧言者,墨子曾经与这帮人较过一回劲儿。他往北方去,算命的碰见了,说:“历史上的今天,天帝杀死了黑龙,您老脸儿长得黑,不要到北方去。”墨子不听,继续前行,结果真的因为涨水半途而返。算命的幸灾乐祸,说我早把话儿放到这儿了,你看看!
墨子哪能服气呢?他说:河水上涨,南北不得交通,所有人都过不了河,这里边有黑脸的,但也有白脸的啊,为什么都过不去呢?再说北方也有黑脸的,也不见得那天都死在河对岸吧?
对于打算进攻别国的诸侯,墨子则以牙还牙,告诉他们侵略并不能得到他们想要追逐的利益,偷鸡不成,反而损失了自己。这一招非常管用。所以变难动荡之际,绕圈子的永远是儒家,永远不能针锋相对,永远是云山雾罩,永远是隔山打牛,永远是背后捣鬼。
但凡你遇到欲望极强的行动者的时候,你跟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之以道德都是不可能奏效的。孔子、孟子就是在这方面自欺欺人。看看孟子,把帝王辩难得那么尴尬,最后却从不去记载其后有什么样的事实性成果,此举固然可以作为一种精神泽被后世,但就当世的百姓来说,却难以沾溉到实利。
墨子和他的门徒是一群具有大天下观念的自由知识分子。他们有自己博爱、和平的信念,形成了严密的组织,周游于各国,不接受实际的官职,在奔波中推行自己的主张。在这一点上,墨家为我们的文化补足了很多缺憾。
《墨子·公输》篇中记载着一个著名的故事。公输般(可能就是鲁班)给楚王造了云梯,楚王打算用它来攻打宋国。墨子听说后从齐国赶了十天十夜的路来到楚国,艰难地说服了公输般。利欲熏心的楚王尽管对墨子的诘难无言以对,但还是不能放弃攻宋的计划,于是墨子与公输般展开了一场虚拟的对决,结果墨子胜出,却险遭杀身之祸,他巧妙地以弟子们已在宋国帮助守御为由打消了楚王攻宋的计划,最终才得以逃归。墨子历尽艰险为宋国带来了和平,然而宋人却并不知情。
“子墨子归,过宋。天雨,庇其闾中,守闾者不内也。”(《论语·公输》)令人感动的永远是那个淋雨的墨子。那个在暗中拼着生命保护了宋国百姓的鲁国人,在从虎口中优雅走来的时候,却被宋国人拒之门外,独自淋在雨中。不能怪宋国人,因为他们不知情,也不能怪墨子,开口拿自己的功劳换取爱戴的,那也不是墨子。
不知道是哪一位门生记载了这个淋雨的场景,细节应该来自于墨子本人的讲述吧。这本是个惯常的事件,可以不必被提起,它被用文字摄录下来,这可以说明当事人心潮的涌动。几句话直叙其事,虽略去了所有的感情色彩,却成为整个故事最有情韵的一个部分。一袭黑衣的墨子淋在雨中,这个画面永远地凝刻在了中国文化的历史中。
这是墨家人最令人感伤的一个画面了。如果说儒家的感伤是悬崖上的展览,那么墨家的感伤就是爱人肩头的拒绝。儒家对墨家的嘲弄是建立在推理基础上的,而墨家对儒家的非难则是建立在行动的基础上。墨家的行为背后的动因无疑是对天下百姓无私而又博大的爱,实际上这群有理论又有行动的人在当时受到比儒家更广泛的关注是非常合理的。墨家和儒家的此消彼长是王朝统一进程带来的结果,是政治的因素而非人格的关系。在乱世,墨子的“替天行道”、“为生民请命”的反抗精神更加宝贵。
墨子这个人,常常让人想起大禹的形象。大禹为了治水,弄得面目黧黑、骨瘦如柴,甚至落下腿上的病根,只能一只脚拖着另一只脚向前走路。这是以勤苦获得百姓崇拜的鼻祖,也是墨子崇拜的偶像。墨子称赞大禹:“禹担当着治水的使命,亲自带头拿着木铲和筐子去挖土,以疏通天下的河道,腿毛都被水浸泡得脱落了,栉风沐雨,以安定万国。禹,真是大圣人啊,能够这样不辞劳苦地为天下人民奔波!”从精神上来说,墨子是大禹最好的继承人。大禹治水,是在平定天灾;墨子“非攻”,是在止息人祸。
3.绳墨之间的义士
墨子出身木匠,年逾五十仍是一介平民。他之所以从儒家学派中走出,从根本上说还是受到其社会阶层属性的制约。他是辛勤的手工业者的代言人。“墨子富人非礼、非乐、非儒,主张节用、节葬,都是平民阶层孕育出来的思想。礼乐虽然代表较高的文化生活,但在生存艰难的平民看起来,总不过是一种生活的浪费和点缀”。[2]墨子知道,在这个阶层,音乐娱乐、久丧重孝都是在物质条件上根本不能实现的奢侈之事。所以在这些事情上他反儒道而行之。
墨子向南出游,献书给楚惠王。惠王读后大赞“好书”,但还是以墨子年纪太大为由拒绝任用他。于是墨子游说楚惠王的大臣穆贺。穆贺给他解释说:“您的理论很好,但这都是贫贱人的想法,大王应该是觉得自己贵为君王而不用你的学说。”
墨子揪住“贱人”这个词反驳说:“那么农夫也是贱人,为什么他进献的米粮就被大王酿酒?难道智者的学说还不如无知的谷物吗?当年汤要亲自去见伊尹的时候,姓彭的马夫反对,说伊尹是个贫贱人,汤说‘不是你能了解的。’而且不再乘坐这个马夫驾的车子。”墨子的言外之意是,你穆贺和楚王相比古代的名臣圣王差远了,怎么可以“贵物贱人”呢?
在墨子身上,君子的阳刚之气主要体现在他的反抗力。他反抗的根源在于“义”。墨子有一篇文章叫做《贵义》篇。墨子说:“万事莫贵于义。”他举例说:“假如现在对别人说:‘给你帽子和鞋,但是要砍断你的手、脚,你干这件事吗?’那人一定不干。为什么呢?因为帽、鞋不如手、脚珍贵。又说:‘给你天下,但要杀死你,你干这件事吗?’那人一定不干。为什么呢?因为天下不如自身珍贵。因争辩一句话而互相残杀,是因为把义看得比自身珍贵。所以说:万事没有比义更珍贵的了。”
说到根底,这个“义”就是正义、道义。在理想的政治图景中,统治阶级应该是担负这种“义”,给老百姓一种安定的生活和有正确方向的人生。但历史的情形却往往相反,于是除暴安良、惩恶扬善的责任落到了公共知识分子身上,落到了绿林豪杰身上,“义”变成了一种民间的道德裁决力。
道义并不抽象,墨子解释说:“一切言论一切行动,有利于天、鬼神、百姓的,就去做;一切言论一切行动,有害于天、鬼神、百姓的,就舍弃。一切言论一切行动,合乎尧、舜、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的,就去做;合乎暴君夏桀、商纣、周幽王、周厉王的,就舍弃。”从“义”不从君,正是墨门的行动准则。其实正义的追求在先秦诸子那里都有体现,但墨子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在于他没有停留在理论探索的范畴内,而是付诸于实践。
墨子说:“言论足以付之行动的,就推崇它;不足以付之行动的,就不要推崇。不足以付之行动,却要推崇它,就是空言妄语了。”正是在这样的信念推动下,墨子上演了前面所介绍的《公输》篇中那场好戏。
4.最早的“黑帮老大”
墨子的核心主张是“兼爱”和“非攻”,在那个战乱的年代,前者适用于路人之间,要求人们相互友爱;后者适用于各国之间,有利于百姓的安宁。
“兼爱”与儒家的等差之爱有激烈的交锋。仁爱思想本自孝亲,“‘孝’和‘仁’本来有互相矛盾之点,如墨子‘兼爱’,孟子就说他‘无父’。‘仁’是新道德,‘孝’是旧道德,这两者本有不可调和的趋势,但儒家却把他们调和起来,并且把‘孝’认为‘仁’的根本”[3]。兼爱思想本自“天志”,天志泛爱百姓,并无偏私。
道家、墨家秉持天道观,而儒家却秉持人道观,看到了爱有等差的现实根据,在这一点上,儒学是现实的。当然,仁爱的最终目的,也是要将爱扩展至天下,这个最终的境界,就社会层面而言,却正是墨家的起点。
巫马子对墨子说:“我与你不同,我不能兼爱。我爱邹人比爱越人深。爱鲁人比爱邹人深,爱我家乡的人比爱鲁人深,爱我的家人比爱我家乡的人深,爱我的双亲比爱我的家人深,爱我自己胜过爱我双亲,这是因为切近我的缘故。打我,我会疼痛;打别人,不会痛在我身上。我为什么不去解除自己的疼痛,却去解除不关自己的别人的疼痛呢?所以我只会杀他人以利于我,而不会杀自己以利于他人。”
墨子问道:”你的这种义,你将隐藏起来呢?还是将告诉别人。“巫马子答道:”我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义,我将告诉别人。“墨子说:”既然这样,那么有一个人喜欢你的主张,这一个人就要杀你以利于自己;有十个人喜欢你的主张,这十个人就要杀你以利于他们自己;天下的人都喜欢你的主张,这天下的人都要杀你以利于自己。”
伶牙俐齿的墨子固然可以驳倒对方,但事实上这种人道主义的理想很难实现。我们真的能够做到平等地对待自己的亲人和陌生的路人吗?“兼爱”的漏洞是不适合亲戚之间,这种平等的无差别的泛爱观念不如儒家所倡导的“先亲情、再乡情、再友情、再人情”这个不断扩大的施爱观念,后者更合乎人性。正是在这一点上墨家受到儒家的猛烈批判。是平等的爱还是有差别的爱?你如果看看电影《墨攻》,答案就知道的,革离最后不还是抛开苍生单去救心上人逸悦了?在最危急的时候,爱的差别性是一定会显现的,这就是人性。反人性的事情是有的,但是非常罕见,这也就是为什么官方文字喜欢记录它的原因,因为罕见。
儒家的等差仁爱,是人性的起点;而墨家的无别兼爱,也是人性的至高境界。爱是不可以放弃的文化希望,今时今日我们也还是远远没有达到人人互爱的墨家境界。这也是正常的,未来的路还长!
墨家学派具有宗教性质,之所以没有发展成宗教,是因为在古代中国,权力就是宗教,怎么可能允许权力以外的宗教呢?除非与权力合作,例如道教和南朝梁及唐代的佛教;或者能为权力所利用,比如儒家思想。但是墨家不是这样,他们专门和权力的扩张作对,所以大一统之后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在中国,哪怕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要对权力有深刻的研究。研究的方式很简单,针对权力的领导人进行各种场合的探讨,中国人喜欢在茶余饭后或者酒桌上谈论克林顿、奥巴马之类的,其实就是一种切磋和练习。不管你要不要做一个领导者,哪怕你只想做一个被领导者、顺民,也得研究权力。
没有权力以外的空间,庄子的空间也是与权力对抗的空间,但是没有权力也就没有庄子。有人说不用,我有钱就行了,错!有钱可以使你强大,但是那种强大是脆弱的。只有通晓权力之学,才能对生活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控制感和安全感。我意思不是说一定要要拥有权力,只是说要通晓权力的学问,这是中国最核心的学问,当代中国情形有所改善,但绝不可以掉以轻心。权力和面子,是你在中国的话语丛林中行走时时刻刻都要如履薄冰的破东西。
墨家是自由知识分子,自由知识分子在中国不成气候,稍微抬头就遭棒喝。所以墨子之后中国没有自由知识分子,没有不一定就是不好,中国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也没有很多别人有的东西,这就是大国。
儒家是当时思想届的老大。儒家拿“礼”来灌输给墨子,墨子不耐烦了,他知道老百姓哪有那么多钱和时间弄那些礼乐的事情啊!但是墨子毕竟学到了儒家对理论建构与传播的手法,并且明白要想迅速产生影响力,必须从打击最大的思想家入手,因此他背叛了儒家,以更有市场的口号去帮助人数更多的下层劳动者。他所设计的一切都是符合下层百姓利益的,这种分众式扶助获得了成功,号召来一大批能为他出生入死的子弟,形成了与儒家分庭抗礼的局面。
墨家的头领称为“钜(巨)子”,墨者以巨子为圣人,墨子是第一代巨子。巨子的地位实行禅让制,墨子死后孟胜为巨子。
墨门至此时,已经是堕落到“士为知己者死”了,不再是维护抽象的“义”,而是维护个体的“士”。
孟胜与楚国的阳城君交好,带领着墨家义士为阳城君守护领地。楚国内乱,共有70多个家族被株连。阳城君也是其中一个,他闻知消息后逃跑。楚肃王要收回阳城君的封地, 孟胜认为受阳城君所托,现在注定无法完成使命,要“士为知己者死”。弟子徐弱劝解孟胜,认为他的死对阳城君无任何益处,且此举将令墨家损失惨重,更有可能使墨家从此断绝于世。孟胜却认为他与阳城君的关系匪浅,若不死,恐怕将来更没人会信任墨者;为了不使墨家断绝,他决定将巨子之位传给宋国的田襄子。孟胜令三个弟子传巨子之位于田襄子,然后战斗至死,跟随孟胜赴死者约有180人。三人转告田襄子继任巨子后,又要自尽以殉墨门死难者,田襄子以刚接任的巨子地位命令三人留下生命,但他们没有听从。
此后墨家分为三派:一派是游侠派,继续着维护正义的武力行动,一派是名辩派,潜心研究“墨辩”艺术;一派是游仕派,以从墨家学来的守城本领求官。
5.黑道的规矩
墨家规定:杀人偿命、伤人服刑,这有点像黑道的规矩了,这正是所谓的“家法”,墨家有门徒杀人,秦惠王已经赦免他了,但是墨家还是把他处死。实在没办法实行家法,还有清除出门的做法。鲁国有个人听了墨子的言论,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墨子那里求学,结果儿子被彻底洗脑,战死了。家长指责墨子,但是墨子说:“这正表明他学成了啊,你还有什么生气的呢?好比你想要卖掉东西,卖掉后却生气,哪有这样的道理?”那个孩子虽说也算是“求仁得仁”,但墨子这么讲也终究有点冷酷。他的大弟子禽滑厘就被训练成:没有欲望、只以墨子之志为志,一心在社会理想的实现的死士。
墨家的门徒派往外国,有两种类型,一类是靠辩论完成使命,一类是靠武力完成使命,这都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自然少不了背后的严格操练,所以墨家的逻辑论辩技术很发达,门徒的武功也很高。门徒在外面所获得的官职和钱财都是公有的,不得有私心。
墨子推荐耕柱子到楚国做官,有几个弟子去探访他,耕柱子请他们吃饭,每餐仅供食三升,没有优厚地招待他们。这几个人回来告诉墨子说:“耕柱子在楚国没有什么收益!我们几个去探访他,每餐只供给我们三升米,招待我们不优厚。”墨子答道:“这还未可知。”没有多久,耕柱子送给墨子十镒黄金,说:“弟子不敢贪图财利违章犯法以送死,这十镒黄金,请老师使用。”墨子说:“果然是未可知啊!”
现在有一种杀毒软件也有叫做“墨者”的,这是有历史渊源的,就是墨门的行事。墨家是个强调实践的团队,他们的实践,主要是为了“非攻”。非攻不是不要战争,而是主张积极的防御。
但是也有人不认同单纯的防御,防御的目的要是仅仅限于防御,那就会失去最好的防御。防御只是持久战中的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环节,而最后的反攻才是目的,才是对于未来危险最有力的防御。这不正是“二战”以后美国的国防思路吗?对于别国的动向非常关注,经常到境外实施军事打击。
墨子以严格的自我约束赢得了门下弟子的爱戴,灌输了自己的理念。他手下有几百号人,有严密的组织和纪律性,大都通晓文武,视死如归,是一批完全追随墨子的勇士。
墨子说:“我的言论足够用了!舍弃我的学说、主张而另外思虑,这就像放弃收获而去拾别人遗留的谷穗一样。用别人的言论否定我的言论,这就像用鸡蛋去碰石头一样。用尽天下的鸡蛋,石头还是这个样子,并不能毁坏它。
墨子又说:“一定要去掉喜,去掉怒,去掉乐,去掉悲,去掉爱,以仁义作为一切言行的准则。”这样的教育,也使得门徒们成为没有独立人格和情感的“墨义”的工具。
孔子和孟子都是鲜明地提出自己的论点来进行思想传播的,可惜孔子只有论点没有什么论证的技巧,而孟子则用论证过程的快感抵消了自己的论点。墨子就不一样了,他心中怀着和平和正义的理想,又能用合理的事实和逻辑在过程上打倒对手,从而收到实效。
墨子一生,始终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墨子从鲁国到齐国去,拜访老朋友,老朋友对墨子说:“现在天下没有人追求正义,唯独你却辛辛苦苦地四处宣扬道义,要不您还是算了吧。墨子回答说:“打个比方,假设现在有这么一户人家,家里有十个儿子,只有一个耕田,而其他九个全都闲着,那么耕田的这个能不加紧劳动吗?若问什么原因?那就是吃闲饭的太多了。现在我好比落单的那个,天下人都不讲正义,我更不敢放弃了。您应该劝勉我才对,怎么反倒阻止我?”这样的选择自然起步会非常艰难,但只要坚持下去,是必然会成功的。最怕的是半途而废,反而遭到嘲笑。
只要稍微有点儿实力了,好处就会开始诱惑你。能否抵制住诱惑,要看你的目标是什么。越王的属下对墨子非常信服,他去说服越王,使越王许以高官厚禄来迎接墨子。墨子觉得哭笑不得:我是以艰苦朴素来引领世人的,现在我要是奔着名利去越国,不等于沽名钓誉吗?那就不是我墨子啦!一个真正的思想者,并不是把拒绝做为终南捷径,而是内心对理想的坚守。所以墨子继续等待,等待到了死后崇高的声望。能力越大,拒绝的利益就越大,名气也也就越大,这就是思想家的命运辩证法。
[1]韦政通:《先秦七大哲学家》,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26页。
[2]韦政通:《先秦七大哲学家》,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08页。
[3]童书业:《先秦七子思想研究》,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6页。